「聆伊」笼中歌

笼中歌


1

  他听见风的气息。

  自由的,凛冽的,狂暴的,愤怒的气息。

  高速坠落带来的只有强烈的不愉快感,钢铁的羽翼快要被折断,而且他还背负着一个重伤员。

  “充斥于天地的你们,时间的游牧者。万物之风啊,我以身体祭奉——”,伊洛珈回想着古老书页上墨色钢笔记载着的华丽词句,收敛起了他一贯高傲又冰冷的语调,学着用稍微虔诚一点的平稳的语气念着风属性魔法的咒语。

  至少,他此刻是真心希望风的魔法能带给他们一丝平安的希冀的。尽管他自己从未信任过任何魔法。心脏却仿佛被一双钢铁般的手紧紧攥住了,疼痛像是神灵降临在他身上因为背叛而带来的罪过,缠绵着刻入骨上。

他自诩从未背叛过什么,因为他一向只忠于自己。

世人信仰的神祗只不过是虚幻的存在罢了,难道他们供奉着的神殿里的那群所谓的神灵真的会将福祉降临于世间?别胡扯了。他亲眼见过形形色色的冒险者们带着满腔的热血或者是想窃取力量的觊觎之心来到永离山脉,他们都有渴望得到的幻想。让所有人跪倒的显赫地位,可以肆意挥霍的金钱……到最后谁不是迷失在了欲望的漩涡之中,而山脉的魔女们什么都没法做。

他忽然感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在耳边,带着些许呼吸的热气和血腥味,令他回想起鲜血滚烫又黏腻的触感,带着生命一点点流失的冰冷。那种血色一点都不适合对方。

“我以身体祭奉于至高空,我以灵魂取悦于幽深地,我以轮回消散于无海边……”聆空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虚弱但是又坚定地缓缓吟诵着咒语。无形的气流席卷而来,托着他们的身体抵抗着坠落的力量。

“——予我飞翔之翼。”

他被温柔而又凛冽的风裹挟着,一部分因为咒术的力量保护着他,另一部分又疯狂地把他拉扯下无边深渊。

2

结果他们还算平安地落到了永离山脉附近的森林里。伊洛珈靠在遒劲的树干上想着幼时其实有很多人教过他魔法,无论是诞生于自然的担任着魔女的精灵们,还是同样的年龄但是已经能熟练使用各种魔法的聆空。

除了暴躁炎热的火系之外,他尝试过各种属性的魔法,但是都失败了,每次吟唱到一半就会受到咒术的反噬,几次下来反倒是其他人先放弃了。其实,他还是有想过学习风属性的魔法的。

那象征着自由荣耀的魔法。

冗长的吟唱和灵魂与力量的共鸣,那些抽象又麻烦的步骤一向不讨他喜欢。幼时的伊洛珈很快就把那些记录着神奇魔法的书放到了书架最高层,然后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开始摆弄起那些零部件。

伊洛珈还记得自己做出来的第一个还算令自己满意的机械,一只可以翱翔于天际的猎鹰,它有着钢铁制成的有力的双翅,还有敏锐的洞察一切的鹰眼。他让它飞到了千尺高空,那双鹰眼把它看到的影像传了回来——

他看到视野慢慢升高,穿过了茂密遮天的森林,那令人生厌的窒息感倏忽就消散了;盘旋过了山脉上最高处裸露着的岩石,最高也不过在眼底匍匐着;直至眼前只剩下一片无涯的蔚蓝色。

他感觉到了风的气息。自由的风的气息。

比起那虚幻的御风魔法来说,这才是对他而言,最真实的可以触碰的世界。具体的长度宽度深度,金属的木材的不同触感,具体的方程式和坐标,每一个他可以推算出来的精确到小数点后几位的结果。

大概从那时起他就萌生出了逃离这片山脉的想法了吧,这片用君王的身份束缚着他的山脉,只有遮挡住眼界的苍翠的森林,像巨大的牢笼一般,他抬头只能看到一小片天空,偶尔还会被厚重的乌云挡住。

直到伊洛珈遇到的聆空,他对他伸出手,说:“我带你去外面的世界。”

聆空就是这样一个散漫得像阵风的人,随心所欲没有丝毫拘束也从不在乎什么,一个和伊洛珈完全相反的人,但一点都不令他生厌,虽然两个人对对方的称呼从来都只有一句“那个混蛋”,唠唠叨叨地说着对方的种种缺点,比如某人的极度挑食和某人的暴饮暴食,连生活习惯都像两个极端。

但他们两个有着极其相似的灵魂,骄傲得一塌糊涂又固执得不肯回头。

对方来到山脉的第一个晚上,伊洛珈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漂浮在一片蔚蓝的虚空之中,偶尔有阵风把他带向别的地方,千尺的高空他却没有丝毫恐惧感。在这片如海般的风中,他放任自己随着气流浮沉着,他觉得自己的灵魂轻盈地如一个气泡,安心睡去。

  所以后来他被推入无底的深渊时候,他也是安心地放任自己被一片黑暗吞噬,因为他知道自己就要和牢笼般的山脉道别了。

 

3

伊洛珈突然开始怀念那条刚刚四散成碎片的机械巨龙,它可以带着他穿越过厚重的云层,拨开天日,他可以看到整个大陆在他的脚下,渺小不过积木一般。他眼前只有无垠的辽阔天地。

他叹了一口气只能继续用残余的部件拼凑起勉强能使用的交通工具,望着头顶碧绿的树叶和遒劲的树枝,他愈发想念起那片蓝色。

  可是他每当想起蓝天的时候却总会想起聆空的脸呢?那个自由散漫的家伙这次给他惹了多大的麻烦,伊洛珈回忆起不久前对方受伤时他自己切身体会到的痛觉,痛得好像能替聆空分担一点伤痛似的。池水顺着衣服布料的纹理带着冰冷的凉意爬上了他的袖口,他在那瞬间觉得从虚空坠落般的失重感,仿若当年那个蓝天的梦境中清醒之前望见的被黑暗侵蚀然后如镜面一样碎裂开来的片段。

  当年他自己受伤的时候,聆空是不是也这样痛过?

  最开始他也并不是只待在公约总部的,毕竟那时候他们几个人才刚刚聚集在一起不像现在那样拥有着那么大的力量。

他只记得那是在一个冬天,很冷,暴风雪的冷意比不过剑穿透胸膛的凉薄冰寒,眼前慢慢地陷入一片窒息的黑暗,凛冽的风无力地托住他软下去的身子,他跌在一片轻柔的白雪上。

伊洛珈感觉有带着暖意的气息拂过脸颊,不似刚才冰冷的寒风,而是带着三月阳春的温暖。他费力地睁开眼,只看到几缕银色的发丝落在他的脸上,伊洛珈转过头发现聆空压着他的手臂睡在了他的床边,他尝试着把手臂抽出对方的怀抱却没有丝毫知觉。该死,那家伙已经睡了多久连手都被压麻了。

他放弃了拯救自己手的行动,不自觉地朝聆空那边挪尽了一点然后闭上了眼睛。

伤口很快就会好了吧,因为他不再感到彻骨的寒意,身边人的体温让他觉得很暖和。

 

4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被归还了原本属于他的感情,却发现很多东西更加晦暗不明起来。聆空的存在就像那他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风属性的咒术,他找不到合适的参考系来衡量对方的种种行为,也没有合适的取值范围好让他适应聆空出其不意的行动,他还是学不会这种方式。

伊洛珈曾经想过,也许他只不过是从一个牢笼里跌入了另一个牢笼,一个由没有形体却又一直存在着的风构筑的束缚。

也许,对方也一直活在他设立的坐标系之中。

 

5

聆空向他伸出手,“我们一起去外面的世界吧。”

这次他没有迟疑就伸出了自己的手抓住对方的,可是只有一缕清风萦绕过他的指尖四散开去。

某一天的夜晚,伊洛珈做了一个梦,如气泡般倏忽不见的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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